斗轉星移,中國工農紅軍第二方面軍長征過麗江搶渡金沙江北上抗日,轉瞬間已過了八十個春秋。英雄們的傳奇故事,從那時起講了幾代人。當下,想聽這些故事的人估計已經不多了。然而,那畢竟是值得我們一代代人不斷講述下去的故事,因為先輩們用熱血和生命書寫的那段傳奇,使華夏五千年的歷史由此翻開了最新最美的一頁,他們的犧牲奉獻,成就了一個嶄新的國家,成就了我們一代代人的幸福美好生活。
一九三六年四月,紅二方面軍一萬八千多英雄將士,在賀龍、蕭克指揮下,長征到了麗江石鼓一帶的金沙江邊。紅軍隊伍如鐵流滾滾無堅不摧,其勢如破竹所向披靡。
那一年的這個季節,紅軍來了。聽信反動宣傳的或有些錢財的人家,往山上躲避起來。爺爺當時是格子渡口的船工。他沒有躲沒有逃,依舊在江邊劃他的船。當時跟爺爺一起劃船的還有鄰居王瑞林,爺爺喊他王二爺。王二爺也是劃船渡紅軍的二十名船工之一。爺爺在江邊遠遠望去,有騎著馬的,走著路的,背長槍的,挎短槍的,扛機槍的,紅軍大隊人馬朝江邊開來。爺爺沒見過這場面這軍隊,不知是害怕還是怎樣原因,爺爺叫了王二爺跑到離小船不遠的地方找了個刺蓬躲藏起來。紅軍人馬到了江邊,見船拴在江灘上,不見有船工,便到處尋找起來。有兩名紅軍戰士在一刺蓬背后找到了爺爺。他們說了幾句“你會劃船嗎?我們是紅軍,是好人。”這樣意思的話,爺爺一時聽不懂那湖南湖北腔,不知如何作答。紅軍戰士連講帶比劃一陣后,爺爺才明白是紅軍要他幫忙劃船。于是爺爺二話沒說,起身叫了王二爺,解開纜繩,撐船搖漿為紅軍渡江北上劃起船來。格子渡口僅有一只木船,船上僅能坐二十七八個人。而要過金沙江的可是千軍萬馬哪!爺爺就這樣不停地在船上奔忙,連續劃了三天三夜,直到把最后一船紅軍送過江去,送別紅軍踏上更加艱險的新的征程,這才松了一口氣。從格子渡口過江的紅軍將士不下三千人。讓人回想起來倍感自豪的是,共和國十大元帥之一的賀龍也在其中,他叼著旱煙頭,蓄著小胡子,面帶微笑,指揮若定,坐著爺爺劃的木船從格子渡口過了金沙江……這不是我自吹的哦,現有立在格子完小院內的碑傳為證的!我曾經好奇地問過爺爺:“阿老,你幫紅軍劃船,紅軍給你錢了沒有?”爺爺答道:“給了呢?!蔽矣謫枺骸敖o你多少錢?”爺爺笑了,不說。
紅軍在格子扎營渡江的幾天里,沒收了一家財主的錢糧,補充了軍需,在江對岸的車竹村也一樣沒收了一戶。據長輩們講,紅軍的這些舉動,都是提前偵察了解后所做的。哪家土豪劣紳該咋處理。早就一清二楚了,說紅軍的便衣偵探,早在紅軍渡江前十天就來過村里了。有兩個操外省口音的生意人,挑著擔子挨村走動叫賣一些小零碎東西,口里念著“咱的人,肚里疼,咱們都是好人”的詞。人稱“擔擔客”。紅軍過江后,這“擔擔客”就再也沒出現過了。紅軍不費一槍一彈,順利渡江北上,無意間印證了這個傳說。
紅軍來到村里的第二天,人們都知道紅軍是好人了,那些躲進山里的人都陸續回到家里。村里一戶姓寸的人家,頭一天躲進山里,第二天回家來一看,發現裝米的柜子里大米少了幾升,再一看,米柜里竟放著兩枚銀元。這才恍然明白,原來是紅軍在他家做飯吃的時候,急用了一些米,臨時又無法找到主人付錢,便把米錢裝在他家的米柜里。主人困惑之余,索性做了些麥面粑粑之類的食物,背到路邊江邊賣給等著渡江的紅軍官兵。再說爺爺劃船渡紅軍,根本忙不贏回家吃午飯,奶奶就做了兩個麥面粑粑叫我父親送去江邊,那時父親該有六、七歲了,可以記事。父親最愛講起,他懷里抱著兩個粑粑朝江邊走去,等待過江的兩紅軍戰士見了,以為是來賣的,便朝他手里塞了幾個銅板,把粑粑拿去了,口里說著“好人,巴上,巴上”的話,父親不知紅軍戰士說的是啥意思,也不管爺爺餓不餓了,高興地揣著紅軍給的銅板轉回家來。
爺爺曾經心情沉重地講起過一件大事情,那就是紅軍在搶渡金沙江的時候,距離格子渡口約五公里的茨可渡口,翻了一船紅軍。紅軍有犧牲的沒有,沒有明確記載和說法。我問爺爺:那船是怎么翻的?是岸邊翻的還是江心翻的?爺爺說:“船是在江邊翻的。紅軍趕著渡江,上船的人又多,紅軍在拉一匹戰馬上船時,船被踩偏了就翻了。那個船工也落水死了…...”我還追問過爺爺:“阿老,紅軍給有犧牲的呢?”爺爺的回答變得遲疑起來,半晌才說道:“反正都落水了,但只死了我們周家那個船工?!焙髞聿艜缘茫俏粸榧t軍擺渡而溺水身亡的船工,也是周氏本族人,同是二十八名船工之一。若干年前在麗江博物館展示的那支“紅軍槍”,想必就是那次翻船掉到江里的。
紅軍渡江北上過后兩三天,國民黨的飛機才追了來。在格子上空盤旋一陣后,看到山根腳有馬幫做飯的炊煙,以為是紅軍埋鍋做飯營地,便扔了兩顆炸彈下來,沒炸到馬幫,更沒炸到紅軍,只是把村邊正灌漿的小麥炸得滿天飛,麥田炸了兩個大坑。據說這是云南國軍追擊紅軍放的“馬后炮”。有做做樣子給國民黨蔣總司令一個說法的意思。
紅軍走了,爺爺依舊在渡口劃船渡日,但爺爺從此以后便和共產黨的軍隊結下了不解的情結。上世紀六十年代,巨甸部隊的一個班駐在我家隔壁,他們是來格子搞后勤生產的,大隊劃給部隊一些生產用地,就在我們村。農忙的時候,戰士們都會來幫忙村里栽種收割,什么苦活累活都幫著做。有一個姓李的班長有空便來爺爺的火塘邊找爺爺聊天。李班長一會問這,一會又問那,爺爺很高興。我依稀記得,那位李班長問起過“紅軍渡江”事,問起過村子解放前后的一些事情,很和爺爺談得來。不久后的一天晚上,見爺爺用一個黑得起鍋巴的大口缸在他的火塘邊煮雞蛋,大概十多個雞蛋吧,記得是分兩次煮的,我見雞蛋熟了,饞得不行,便跟爺爺說:“阿老,我要一個。”爺爺笑笑說:“這雞蛋給你不得?!蔽矣謫枺骸罢π┎坏??”爺爺有些神秘地跟我說道:“大軍明日要走了,這是煮給李班長他們的,你吃不得。哪天雞下蛋了,阿老再煮給你嘎?!迸?,原來是這樣?。敔斪钐畚业?,小時候沒鞋穿,冬日的早晨天冷腳僵時,我便踩在爺爺穿著草鞋的大腳背上取暖。然而在那一刻,爺爺卻舍不得給我一個雞蛋。他已把對人民子弟兵的那份情和愛全部傾注在那幾個雞蛋里了……我想爺爺心里明白:李班長他們就是當年紅軍的傳人。爺爺送雞蛋給李班長他們,如同當年送紅軍過江一樣,心里幸福著欣慰著呢。
爺爺是老船工,名諱周崇禮,是紅軍搶渡金沙江北上抗日為紅軍劃船的二十八名船工之一。在格子渡口劃了一輩子的船。生產隊里的船也是爺爺劃的。爺爺身材高大魁梧,力大無窮,傳說他背著一副大板還能蹲下解手呢!直到八十歲時,仍能輕松掌舵。奪取了政權并且坐穩了江山的共產黨及其政府,從來沒有忘記為他們做過貢獻的人們,哪怕貢獻微乎其微,無足掛齒。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地方政府的以及軍隊的有關人員開始頻繁地來采訪爺爺。第一次來采訪爺爺的是麗江軍分區的兩名軍官,那時王二爺也還活著,但已雙目失明。村子里的人們對此很有些想法,都說:“這回阿老要被接到城里養著了,他幫紅軍劃過船……”過了一段時間,不見爺爺得著什么,村里的人們便又都說:“阿老不會編好話,他說‘他躲在江邊,是紅軍用槍逼著才劃船的……’就為這個,阿老才沒被接進城里養著的?!钡鹊?,好笑死了,但那都是謬傳加笑話了。我最了解爺爺,真相不是那樣。一九八O年前后,在麗江新大街電影院門口的玻璃櫥窗里還貼著“老船工給少先隊紅領巾講紅軍渡江故事”等不少有關爺爺的照片。
一九八四年的一天,原麗江縣文化館的楊禮吉老師來家里訪問爺爺,那時我正好在家,于是陪著爺爺到江邊的船上照了幾張像。爺爺那年已八十五歲了。過了不久,爺爺就去世了。鄰里鄉親幫忙,把爺爺送上了山,沒有花圈,沒有悼詞,除了兒孫不舍的慟哭,一切都很平常。人們根本不會去在意,這是一位曾經為紅軍渡江出過力的,連開國元帥賀龍都坐過他的船的老人。爺爺和村里其他老人沒什么兩樣,平常得不能再平常,善良得不能再善良。等到楊禮吉老師給爺爺送來照片時,爺爺已經離世了。楊老師沉重地問起爺爺的事情,默然了許久,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后,回城去了。
又過了若干年,時任玉龍縣委常委、宣傳部長,現任《麗江日報》總編的張賽東老師,要找一張爺爺劃船的照片編入他的有關著作。幸好在老家找到原件,張老師用了,并在像片下方注明了這位老船工的姓氏籍貫及生卒年月。原照上,爺爺的膝蓋處的褲子上有一道撕破的口子,經張總編處理,已看不出破處了,現在被放大了陳列在石鼓紅軍渡江紀念館里的老船工的照片,就是楊禮吉老師拍的,后經張總編美化處理過的那一張。
歲月像奔流的金沙江水,流去不流回。紅軍長征過麗江搶渡金沙江北上抗日的壯舉,已過去整整八十年。英雄的紅軍將士,用他們倒下的軀體,鑄就了新中國這座世界上最高大雄偉的豐碑。人們將永遠地紀念他們,贊美他們,歌頌他們。
誰能想到啊,爺爺竟然能和中國革命的一段傳奇對接上,和麗江這片土地上可以圈點的歷史事件有關系!因為如此,爺爺也和那千千萬萬獻身革命事業的先輩們一樣,被歷史記住,讓人們傳頌,從而變得不朽。
伴著春江水暖,金沙江邊的景色更美了,美得讓人沉醉。那碧藍的江水靜靜地流淌著,仿佛在悄悄地講述著那段不能忘懷的而又漸漸遠去的故事。站在江岸放眼望去,大麥微黃,小麥揚花,蠶豆碗豆正在結莢,油菜正隨籽實飽滿而一片片倒睡著。江岸邊的楊柳樹,一棵棵一排排,枝葉繁茂,綠茵相連。從石鼓逆江而上,一路風光如詩如畫。山邊的杜鵑花,村頭的秋木花、玫瑰花開得無比的艷麗……這個季節的金沙江邊為何如此的美???因為這是紅軍走過的地方,因為這是紅軍渡江的地方,更是因為這是紅軍譜寫過傳奇的地方……(玉龍縣紀委 周壽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