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已經去世近20年,如今我也已經在外面成家立業。但沉默的黃土掩埋不了我的哀思,十年的流光把懷念愈磨愈亮。母親在我的記憶深處像無根的云,飄啊,飄啊,一次次撞擊我的心靈。
每次回到故鄉,母親就復活在我的腦海里,她辛勤的身影從田頭忙到地角,又從灶臺轉到菜地。她的一生是平凡的,她的勞碌身影竟也如此平凡,一生中最奢侈的化妝就是梳頭洗臉,然后把頭發編織成兩根麻花辮子。扎根麻花辮子的橡膠圈兒或者一段紅毛線就緊緊的束住了母親的愛美的欲望,她也就忙著把她的心思傾注到了貧困的生活之上。
我的母親是不認識字的。她一輩子只和筆墨打過一回交道,那是她年輕時用別人的筆墨畫的幾張畫。確切的說是在兩張棉白紙上用毛筆勾勒了一些線條,我小時候在落滿灰塵的舊匣子里發現這些珍藏時,我看不懂母親要表達些什么。現在我臆想,那些簡單的線條里應該代表過她對筆墨的憧憬。可惜因為她是長女,讀書只能是我兩個叔叔的事,而她落得一輩子連姓名都不會寫。
農村的日子沒有歷史只有歷書,揮灑汗水的日子是有頭無尾的。忙忙碌碌的母親從青年時就開始積攢下了許多病因,貧困的日子又只能把一些草草蔬蔬的民間單方當作救命良藥,以至她從我記事起就拖著羸弱的身體在為家庭拼搏。四十八歲,那應該是中年的尾巴,頭發還未斑白的母親終于輸給了病魔,倒在了是根是命的黃土地之上。
母親逝世的時候,我還在外面讀著高二。母親希望我能夠通過讀書離開她耕作過的山野,離開她生活的那個昏暗的村莊,她在病床上臨終都不愿家人通知我回去。待我回到家時,親人和寨鄰正忙著為她準備入土為安的大事,幾個木匠在院子打造著簡單的棺材。母親已經去了另外一個世界,一張兩巴掌寬的蓋臉布蓋住了她一生所有的期盼。從此,我一直在腦海里尋找我與母親的最后一面,想來想去竟想到那是一個學期開學時,我從家里出來街上搭車,母親穿著一件藍色的舊衣服背著一個大竹籃去田里做活,她陪著我走了一段路。我記不起母親在那一段路上具體跟我說了什么話,但我記得內容都是關于要我認真讀書的。
我在外面讀書時學會了寫詩,我用詩歌唱故鄉土,歌唱父親,歌唱童年中的流云與飛鳥。但我一直不敢寫一篇紀念母親的文字,我怕我幼稚的筆調愧對了平凡博大的母愛。因為母親的一生太平凡了,她寫不出她的名字,村里人也不需要她的名字,要提起她的時候則需先提起父親的名字和我弟兄三個的名字。這種現象對于母親來說,她覺得是天經地義的,別人說她是某某家媽時她猶為驕傲,就是那種最簡單的生育了幾個兒子的驕傲。然而,平凡的母親卻擁有了農村婦女最淳樸的優良品質,她常說幫人就是幫自己,她在別人困難的時候總是把自己看得很強大,強大得可以給予別人一片溫暖的天空。尤其是對我的兩個叔叔,她為他們付出了巨大的心血,但她從未想過要回報。我的大叔媽死得早,留下的三個孩子基本上是母親把拉扯大的。我老叔后腦勺得了皮癌,被折騰得家徒四壁,母親一次又一次的接濟他家,照顧他多活了好幾年。因為這一些負擔,母親多病的身體愈加羸弱,她常說吃一碗飯做一碗飯的活,經常拖著帶病的身體忙里忙外。
對于我們弟兄三個,母親不會講大道理來教育我們,但她知道多讀書就會有出息,所以嚴格要求我們聽老師的話認真讀書。母親的嚴格要求也因為她沒文化知識而別具特色,她常說:“不好好讀書,考不上中學,我就要你們一分錢一分錢的賠書學費。”也就是因為這句話,我和哥哥都非常“害怕”,只好用一張張獎狀裱住了一大片堂屋墻。現在想來,我之所以能夠通過讀書走出了生養我的村莊,除了一位位老師的教育之外,還有一雙凝結著母愛的眼睛在身后注視著我,鞭策著我。
近20年來,我在外面讀書、工作,但我經常想起母親。工作后我每年的清明節都要回去一趟,為的就是祭拜母親。母親的墳墓是在離家很遠的一片樹林里,樹頭上有很多的小鳥在歡叫,但我還是怕母親寂寞,每年都要去給她上墳,報一聲平安,告訴她,她的兒子沒有辜負她的期望。告訴她,我一直努力的做一個正派的人,我愿意秉承母親那像土地一樣淳樸的真善美。
“十年生死兩茫茫”,我懷念我的母親,所以我一直堅持正能量,并在一座小城里保留著一個農村人應有的淳樸。(隆陽區政協 劉義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