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 郝思斯
淳熙十六年(1189年),南宋詩人楊萬里自水路由江西赴臨安,途經今浙江蘭溪。船行江中,篙師任憑小船順流而下,并不把前方的奇石險灘放在心上。然而,風浪并未因篙師的“藝高人膽大”而有所收斂,小船突然闖入一處激流之中,在江心急速地旋轉。篙師極力控制,總算沒有翻船,可是湍急的水流轉瞬間就把船體掉轉了方向,船尾已作船頭,令眾人嚇出一身冷汗。雖有驚無險,但大家再不敢掉以輕心。
這次經歷,讓楊萬里記憶深刻,感觸良多,于是寫下《下橫山灘頭望金華山》以記之:“篙師只管信船流,不作前灘水石謀。卻被驚湍旋三轉,倒將船尾作船頭。山思水情不負伊,雨姿晴態總成奇。閉門覓句非詩法,只是征行自有詩。”
在楊萬里看來,篙師每日撐船,不顧日曬雨淋,雖極其辛苦,但山水有情、晴雨多姿,總能享受到沿途的風光與樂趣。由此,聯想到了詩歌創作,美麗的自然風光又何嘗不是詩人創作的靈感?閉門覓句不是作詩的方法,只要深入到大自然和社會生活中,全心全意去觀察、領悟,就會有寫不完的題材。
這里的“閉門覓句”,語出黃庭堅“閉門覓句陳無己”,描寫的是詩人陳師道寫詩時艱苦構思的情景。據載,陳師道“每登覽得句,即急歸臥一榻,以被蒙首,謂之吟榻。家人知之,即貓犬皆逐去,嬰兒稚子亦皆抱持寄鄰家,徐待其起就筆硯,即詩已成,乃敢復常。”這種靜心苦吟、精雕細琢的嚴肅認真態度值得敬佩,但在楊萬里看來,閉門覓句作為一種創作方式,是有所欠缺的,真正的詩歌創作不能擬古求巧、閉門造車,而應基于詩人對自然和社會生活的真實感受。
楊萬里的一生,為官三十余年,幾經沉浮,屢次征行,足跡遍布蘇、浙、皖、湘、贛、粵等地。道途奔走而有疲倦飄蓬之感,觀山覽水則有滌蕩心胸之愜意,感風土民情頓生百姓民生之關懷,看山河大地抒發體國經野的抱負……異鄉文化與固有文化交織碰撞,凡此種種帶來百感交集的人生體驗,在安居一地的生活中很難獲得。他在《荊溪集自序》中說:“步后園,登古城,采擷杞菊,攀翻花竹,萬象畢來,獻予詩材,蓋麾之不去,前者未讎,而后者已迫,渙然未覺作詩之難也。”這便是“只是征行自有詩”的最好注腳。
“君詩妙處吾能識,正在山程水驛中。”文學藝術可以放飛想象的翅膀,但一定要腳踩堅實的大地。不僅是楊萬里,歷史上諸多文人學者都認識到這一點。李白“仗劍去國,辭親遠游”,“五岳為辭鋒,四溟作胸臆”,寫下了“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的絕唱。王昌齡赴河隴、出玉門,所作《出塞》《從軍行》《塞下曲》等詩歌膾炙人口,高揚安邊報國的熱情和壯志。徐霞客三十年來力求“達人所之未達,探人所之未知”,馳騁萬里、足跡廣布,著就六十余萬字《徐霞客游記》……不怕征行,熱愛山河、熱愛人民、熱愛生活,是成就佳作的關鍵。
“人生的道路雖然漫長,但緊要處常常只有幾步,特別是當人年輕的時候。”這句家喻戶曉、激勵了幾代人的人生箴言,出自作家柳青的著作《創業史》。
早在1943年,接受了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精神洗禮的柳青,就主動到陜西米脂下鄉做文書。他在這里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反映農村互助合作的《種谷記》。1952年,柳青又主動要求從北京回到陜西,在皇甫村一待就是14年。
“要想寫作,就先生活。要想塑造英雄人物,就先塑造自己。”在皇甫村,柳青把自己變成了一個真正的農民。農忙時,他經常到田間地頭去看,尤其是收麥子的時候,他會戴上一個草帽子,穿上一件對襟衣裳,教農民把糧食收細;農閑時,他就去村民家轉轉,點上一鍋煙就開始“諞”,經常是一“諞”就“諞”到了后半夜;碰到村上有什么紅白喜事,他都要去參加,以便能更近距離地觀察村里的眾生相……他一邊在火熱的社會實踐中深入生活、體驗生活、改造自我,一邊又將新的思考融入文學創作中,通過創作書寫社會歷史。
2014年10月的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習近平總書記回憶起作家王愿堅講述柳青蹲點農村14年創作《創業史》的故事,感慨地說:“文藝創作方法有一百條、一千條,但最根本、最關鍵、最牢靠的辦法是扎根人民、扎根生活。”
新時代為我國文藝繁榮發展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廣闊舞臺。舞臺作品《偉大征程》《奮斗吧中華兒女》,電視劇《山海情》《人世間》,電影《我和我的祖國》《中國醫生》……這些優秀作品記錄和傳達了一個歷史時代的風云潮汐、春暖秋寒,展現了生活其中的人們的跌宕命運、喜怒哀樂,反映了時代變遷中眾多普通人的夢想與奮斗、理想與情懷,真正讓人們感受到個人、集體與民族國家命運如此息息相關、休戚與共。
文藝工作者應當從哪里來,又要到哪里去?在新時代的偉大實踐之中,這個問題的答案愈發清晰:只有走進生活深處,在人民中體悟生活本質、吃透生活底蘊,才能創作出感動人心、蕩滌靈魂的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