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頭那支暗紅封皮的卷尺,總讓我想起母親壓在箱底的繡花繃子。春分剛過,它又一次被裝進公文包,隨她們走進早櫻初綻的村莊。
她們在泥濘的田埂上丈量被侵占的集體土地時,卷尺像根銀亮的琴弦。她們蹲在潮濕的稻茬間核對圖紙,發梢沾著草籽,指節被春風割出細紋。當卷尺拉過兩寨地界時,爭執多年的村民忽然安靜了——兩個穿白襯衫的姑娘,正用皮尺把陽光裁成等份的公正。
盛夏的辦公室里,凌晨還燈火通明。保溫杯底的枸杞早已泡得發白,電腦屏幕在她們眼瞳投下幽藍的波紋。某個關鍵賬目即將浮出水面,筆尖在紙面犁出深痕,像母親納鞋底時穿透千層布的銀針。她們知道,每道數字裂痕里都可能藏著蛀空堤壩的白蟻。
最怕秋雨敲窗的夜。幼兒園老師第三次發來孩子獨坐臺階的照片,她在返程車上把材料改了七稿。擋風玻璃上的雨刮器左右為難,如同她們在家庭與事業間不斷調試的平衡術。直到某天清晨,女兒攥著她落在沙發上的工作證呢喃“媽媽在抓壞人”,那些輾轉反側的時刻忽然有了棱角。
隆冬的檔案室呵氣成霜,她們裹著同款黑色羽絨服,像群棲息的雨燕。泛黃的票據在指尖沙沙作響,幾年前的油墨洇出蹊蹺的痕跡。當某個關鍵簽名被紫外線燈照出重影時,姑娘們相視而笑,睫毛上的凝結的水珠簌簌跌落,像少年時分享秘密的珍珠。
我們見過她們太多模樣。在信訪室傾聽三小時仍腰背筆直的剪影,為厘清村級工程賬目翻爛幾十本憑證,調解鄰里糾紛時被汗水浸透的襯衫。一次次下鄉歸來,車后座傳來輕鼾,晨光描摹著那些卸去口紅的睡顏——分明是與鄰家妹妹無異的青春臉龐,卻在夢里還蹙著審查報告的眉峰。
她們的公文包總備著干糧,走過扶貧車間的通道時,會順手扶正歪斜的“舉報箱”。她們的手機相冊存滿工作照片,卻也留著孩子第一次戴紅領巾的影像。當有人質疑“女同志辦得了鐵案嗎”,留置區的燈總在深夜作答——那些梳理證據鏈的明眸,比月光更亮。
此刻玉蘭又綴滿枝頭,春風送來新案卷的油墨香。她們扣好襯衫的第一粒紐扣,將長發利落綰起。紀檢監察女兵的勛章,是舉報人舒展的眉頭,是整改后清朗的村賬,是每道防線被筑牢時那聲幾不可聞的“咔嗒”。
就像母親當年繡的并蒂蓮,我們以紀法為針,以初心為線,在時代的綢緞上刺出清正的花。那些藏在卷尺刻度里的青春,終將丈量出山河明凈的遠方。(屏邊縣紀委監委 王芳 || 責任編輯 吳劉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