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
這實在是個平常稀松的日子,對他卻很特別,他出去和進來都身不由己,各有因果。他進來的那個春日,是人生的分界線;出去的這一天,是時間際遇的秋分點。這一分,分出了真假和勝負,分出了過去和未來,讓一切都變得不再一樣。
2019年秋分這一天上午,他穿上了T恤,緩緩走出一扇接一扇打開的鐵門,在連接神秘里屋的外頭大廳機械地做完一系列規定動作后,一個聲音不期而至,顯得格外特別。一縷風,一陣腳步,一個咳嗽,都自覺屏息,為這個聲音讓步。
休息室里,辦案人員手持的手機里傳出還有些稚嫩的聲音:“爸爸,時間過得很快,已經半年了,我們大家都很想念你。我現在已經上初二了,學業任務重,但我很充實,請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爸爸,希望你無論在哪里,都要堅持學習,鍛煉身體,爭取早日回來,我們大家現在都在等著你!”
剎那間,原本平靜的他,整個兒呆住了,貪婪地聽著,身板直立不動,生怕漏掉一個字。語畢,他才微微仰頭,免得眼眶內左右打轉的淚水滑落。
留言又重播一遍,他終于抑制不住淚水,那一字一句,都是擊向他堅硬內心的利箭。
門口停著一輛整潔的警車,一頂臨時搭起的高大帳篷把車身和一群人當空罩住,或者說,把來自外墻緊挨著的高樓住宅區那些好奇的目光或伸出的鏡頭給擋住了。
他的臉和雙臂蠟白,徘徊于斗室,一棵病樹還談什么血氣?在眾人簇擁下跨出警衛森嚴的大門向車走來時,他停頓了一下,猛然抬頭望天。他渴望重見天日,渴望太陽能對他瞇瞇笑,他能自由自在拉著妻子溫潤的手、兒子胖嘟嘟的小手,在陽光下團聚,或是無限依戀地牽著母親長滿皺紋的手,在老家門口曬太陽——這些于他已然奢侈,現在刺眼的,是手腕上那一副寒光锃亮的手銬!身著制服的人民警察威嚴地一宣布,他就配合地伸手。第一次戴,感覺冷冰冰,還有點沉,真不習慣,誰愿意戴這玩意兒呢?!
車經過省城他家的附近,他只能過家門而不入,也許壓根不知已近家門,夾在兩個警察中間,他又如何能自由張望?更何況,即使自由時,他多半也是這個家的“旅客”,平均一個月回來一次,超過兩個晚上的話,總有個理由在商人老板安排的高級賓館住上一宿,享受“眾星捧月”。正是因為魂不守舍、幾晌貪歡,才會在牢獄里“落戶”。失去的東西方覺珍貴,現在他連自己家的“旅客”也做不成了,今后很長時間只能是“夢里不知身是客”。
抵達指定的醫院檢查身體。醫院院長兩年前曾在他主政地掛職縣委常委。特定場合的見面,只能“此時無聲勝有聲”。只因劇情的發展偏離了軌道,春風得意時,他猶如脫韁的野馬,“早知今日,悔不當初”只能是馬后炮!
然后,去公安局的刑偵部門抽血、留指紋等,再到看守所——他將在這里待上兩個來月,或者更長些,等待判決,再去服真正意義上的刑期。
在他進入看守所專房換衣服并例行檢查時,值班員登記好相關檔案,嘆了口氣:“1972年的縣委書記呢,這樣不珍惜啊,我和他同齡,現在還只是一個小科員!”
目送他被兩位獄警一左一右的“接管”,在寒光凜凜的沉重鐵門內落幕,辦案人員的心情一點也不輕松。在他剛剛被送出的留置場所,那份激濁揚清的交鋒,猶在眼前。
他是黨的十八大特別是十九大后仍然不收斂、不收手的職務犯罪典型,在他身上上演了一場沒有硝煙卻無比激烈的反腐之戰,讓人看清了一名黨員領導干部由于理想信念失守而一步步墮入腐敗深淵的幾乎所有軌跡。
郡縣治,天下安。縣一級處在承上啟下的關鍵環節。而在當下政治制度和行政結構里,縣委書記在發展經濟、保障民生、維護穩定、促進國家長治久安工作中作用重大。其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其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干部群眾看在眼里,少不得有樣學樣。一個縣委書記的典型案例可引發我們對諸多問題的思考。
我們的故事從這里開始……